戒烟戒色
周文暄的诊所离住处不算很远。患者不多的时候,他更喜欢走路回家。
比起病人,周医生更喜欢用患者这个词。这当然是因为来他诊所的大多都不是因为生了病。
周文暄是个祖籍台湾的黑道医生,远道而来,救死扶伤。
刚来香港那一阵,他只觉得此地屋狭路窄逼人发疯,住久了也就慢慢习惯其中的方便之处,譬如下雨不带伞也能从沿街小店的雨棚底下清清爽爽一路回家。加之本港一向有隐世高店的传闻,这些年他也在附近发现了一些美味食铺,有家粉面店卤制手艺堪称一绝,是他不想自己做饭时的第一选择。据说店主兼大厨已知天命,周医生及一众食客都不免忧心还能吃多久他家的牛腩粉。
近日这一区警车来来往往,三教九流风声鹤唳,诊所只有零星几个来拿感冒药的街坊。周文暄早早关了门,搭小巴回家。
家里有前日买的菜。
和前月捡的人。
周文暄一个月前把重伤昏迷的天养生捡了回来。
他们几乎不与对方说自己的事。周文暄没有告诉过他自己会来香港开涉黑诊所是因为曾被诬强奸入狱,也不清楚他究竟干过哪几票,又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以他的身份无非警察或仇家,而不论哪种,诊所都是呆不了的。于是周医生纵然再怎么不愿睡觉的地方出现消毒水味,也不得不在家里当了几天全职护士。
天养生伤在后脑,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几乎忘尽前尘往事,连粤语都不太听得明白。这些天周文暄从新闻和附近风声多少猜到了一点情况,再三告诫他恢复之前不可外出见人。天养生也是应了他的名字,天生天养,不难照顾,每天在家老老实实吃周医生准备的病号餐。
周文暄打开家门的时候,天养生穿着他的衣服玩着他的平板,腿搁在他的餐桌上,脚边不远处是那个粉面店的外卖打包。周文暄被这个姿势这个角度他那双长得望不到边的腿震了一下,一时不知该让他把脚放回地上,还是怪他可能暴露行踪。天养生没给他出声的机会:“网上付钱叫的外卖让送到楼下,我把门卫引开之后拿了。我记得你最喜欢他们家的牛腩粉?”
周文暄有下班回家先冲凉的习惯。公寓不大,隔着浴室的门也能听到天养生摆放餐具的声响。
上周起天养生的记忆慢慢开始从远往近恢复。能想起周文暄的口味,想来是好得差不多了。周文暄来香港未过七年,认识天养生也不过这几年的事。
他们的第一次就是在这间浴室。
周文暄本是去送新毛巾牙刷的。天养生泡在浴缸里,见他进门便往边上让了一让,他顿时觉得不能拂了这番美意,放下东西开始脱衣服。天养生躺在那儿看他一颗一颗解开扣子,尺骨的突起随着手腕转动时隐时现。
天养生几乎每次来诊所都戴着墨镜,医生很少见到他的眼睛。如今淹在飘浮的雾气下,他的眼角低垂仿佛微笑,眼神说不清是欣赏还是嘲弄。周医生的手更稳了。
一直到稳稳地把手指推进天养生的身体。
他几乎立刻找到了位置。天养生“操”了一声,抬起一条腿虚踩在医生肩上,方便他的动作。周文暄震动手腕,呻吟开始回荡在蒙蒙水汽中。
“我第一次在浴缸里。”他说。
“我挺久没泡过澡了。”天养生在喘息中道。
周文暄抽出手指,俯身贴近,把他的膝盖压到胸口:“那我们慢点。”
他架起天养生抬高的腿,就着侧入的体位插了进去。那条腿因离开水面而发凉。如果天养生发力的话,他能以脚跟踢断他的肋骨,断骨会插入肺,甚至肾脏。医生以掌抚过这条危险的腿,留下一行水迹。水珠沿着绷紧的肌肉滑落水中。
他的动作果然很慢。缓缓抽出,深深顶入,掀起巨浪和潮汐。
他们出来的时候,浴缸里只剩下小半缸微温的水,蒸汽也散尽了。拖鞋早就湿透,天养生赤脚站在湿漉漉的浴垫上刷了牙,忽然扬声道:“那你试过镜子前面吗?”
周文暄回来的时候,一手提着拖把,一手捏着安全套。天养生失笑,接过后者,把人拉到自己身前。
拖把自然是被丢在一边。
周文暄撑在洗脸台上稍稍前倾,好把天养生看得更清楚些。他的头发湿湿地贴在后颈,被天养生撩开,用力咬了上去,用力舔舐齿痕。医生被他边舔边插几乎站不稳,偏头反手揽过他的脖子吻他。周文暄是抽烟的,但天养生只从他嘴里尝到一点咸味。海盐牙膏。
除了接吻的时候,他一直盯着镜子里天养生的眼睛。
天养生向来信奉的是去夺取,去占有。他的手上是战斗者的力量,仿佛要把对方揉碎再揉到一起。而周文暄眼神滚烫,烧得他汗出如浆。
夺取就是被夺取。占有就是被占有。
他顺手拿起之前搁在洗脸池上墨镜,戴到周文暄脸上。
这副墨镜一直留在医生家里。天养生醒来之后问过他们的关系,他便拿出来当证据。天养生盯着墨镜看了良久,不见得想起多少,但也没有继续追问。
周文暄不好停业太久,第二天就回了诊所。他准备好药和食水,又打印了几张逻辑测试题。
“头不疼的时候做几道哦,别撞傻了。”
下了楼又打电话回去让他不要出门见人。
天养生是个很合作的病人,寡言且遵医嘱。除了买烟的速度快了一倍,周文暄几乎察觉不到自己的生活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
天养生做完那几页纸的那天,他们一起看到了新闻。
“还有止痛片吗?”
周医生检查了摄入量。他今天不能再吃了。医生给他点了支烟。
“药量到了。尼古丁止痛。”
自己也点了一支。
周文暄到了香港才开始抽烟。天养生把今晚新闻里出现的人送到他这儿的时候,并不像通常黑社会那样大呼小叫,兼威逼利诱,且在诊所门外就把烟掐了。凌晨终于把人救回来后,他去路边以烟解乏,天养生为他点了火——他的样子仿佛要把人生卷进纸里,一把火烧了。他们俩就这么蹲在街沿,在粉面铺晨起准备的些微人声中抽到天亮。
救回来的人叫天养生大哥。叫天养生大哥的一共六个,周文暄在诊所分别见过几次,后来才知道天养生并不是他们的“大佬”。他把天养生藏到家里后,他们不曾出现过一次;天养生看到新闻多半已经想起来了,却似乎也不准备联系这些兄弟。周文暄猜测他们都不在了。
后来天养生看出他不怎么抽烟,便教他其中种种:怎么吸护肺,怎么吸伤肺,怎么除烟味,怎么吐烟圈。周医生在最后这方面悟性不高,终究学得不伦不类,被老师嘲笑动作不雅后也就放弃了。眼下天养生抽烟的神情一如那次初见。他又试着吐了几个烟圈,然后看着它们未成形便被沉重而安静的灯光压散了。
天养生盯了半晌他的嘴唇,放下烟吐出两个字。“吸我。”
医生的回答更简洁。“脱。”
于是开始脱。
周文暄的嘴唇向来被形容为风流浪荡。浪荡风流的薄唇说出这样的字,又将做出那样的事,足以叫人血往下涌。天养生扯低长裤,里面已经鼓起了一大块。周医生跨到他双腿之间,把自己在沙发和茶几之间安置好,低头舔了起来。
烟还没熄,夹在手里。他舔几下便抬头抽一口,看看天养生的神色。
天养生双目微阖,手臂伸展,搭在靠背上。白色的内裤不一会儿便湿透,绷出整个形状,被周文暄拉下来,松紧带卡在会阴处。天养生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被他全部吞进嘴里。
他夹着烟的手压在天养生半裸的大腿上,烟灰簌簌落下来。天养生绷紧了腿和小腹,一开始是紧张于烟头的热度,而后就变成了别的原因——嘴唇滑过整个长度,舌尖碾平每道皱褶,喉咙吞咽带来收缩。
茶几玻璃台面上的烟灰缸丁零当啷,盖过了呻吟。
天养生忽然制止他的动作,挺腰褪下一侧衣物。他受伤后在床上躺了许久,体力不如从前,从眼角到脖颈都泛出红色,半条裤子挂在腿上。
要脱不脱,最是要命。
周文暄到底记得他还在养伤,摸到茶几上的安全套,咬着一角单手撕开。天养生硬得像一把枪,他没费什么力就用嘴为他戴好,然后把他按躺在沙发上,唯恐压迫到后脑伤处,又在背后加了个靠垫。
他起身时撞到茶几,烟灰缸发出巨响。
安全套的味道谈不上难吃,但终究有些奇怪。周文暄终于扔了烟蒂,把润滑剂吐出来抹到身下便跨坐过去,一条腿屈起支在沙发上。
很疼。没有太多准备,这个姿势进入得又深。他伸手去够茶几上的烟盒和打火机,阴茎梗在体内。天养生一手探进他的衬衫下摆抚蹭乳尖,一手揉捏腰臀。他的力道是以前不曾有过地轻。
周文暄深吸一口烟,开始动作。跳动的痛感蔓延到某个地方时化作快意,仿佛水淹没炙热岩浆,而躯壳舒服得滋滋作响。于是暖流渐渐扩散,侵吞疼痛的领地,冲刷四体百骸。
高潮之后他们挤在沙发上抽同一支烟。
“做爱比尼古丁有用。”
医生表示赞同。
天养生开始锻炼。周医生发现家里跑步机的使用记录之后,给他做了一套复健计划。他们偶尔做爱,天养生的气力渐渐恢复。
周文暄知道他的记忆也是。
他踏出浴室,径直去卧房开了保险柜。天养生坐在沙发上等人,见他一手一把不同形制的M1911走了出来。
周医生抛了一把给他,空下来的手从他胸口的口袋里抽了支烟,用另一把枪点了火。
天养生看了一眼自己手里。不是打火机。
“给你。”
他想了想,把枪放到茶几上推回去。周文暄惊讶:“你现在还能搞到武器?”
他不能。他说:“想不想玩点儿带劲的。”
不想洗床单,餐桌又是各种碗碟,天养生俯在茶几上。把枪推进去的时候,周文暄感觉像是做了那件一直以来想做而不敢做的错事。
他们用了很多润滑剂。枪管沾着润滑剂愈发冰冷,有如灼烧。一部分粘腻的液体被挤出来,沿着会阴一路滑落,最后缀在龟头。天养生吸了口气。
“我要转过来。”他说。
周文暄帮着他转过身。他看见周医生微蹙着眉,目光专注,简直像在做一台大型手术。性感极了。
1911也很性感,性感到让人愿意被它贯穿。准星在周文暄操纵下有节奏地刺激前列腺,有点痛,但他硬了。
周文暄啪地拨开保险。
天养生绷紧身体,然后放松下来。
“有子弹?”他之前掂过这把枪的重量。
“没有。”
“那来真的吧。”
周文暄从善如流接受邀请,小心拔出1911,自己插了进去。
润滑太多,进入太深,天养生用力捏着他的腰,他不得不放慢节奏。可当天养生又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望着他时,他差点又失了轻重。
如今他已知道,那眼神里既含着欣赏,又是对自身的嘲弄。
接下来便真的顾不上轻重——爱欲当身,沦肌浃髓。他的澡白洗了。天养生开始解衬衫。他的衬衫。他身量略高,不过天养生穿着倒也合身。他穿自己的尺码时,胸前总是绷得太紧。
他们合力将衣服扯掉,丢在一边。天养生直接躺在了茶几上,贴着玻璃的地方冰,贴着皮肤的地方烫,肉身冷热不均。灯光流过他的裸体,就像流过雪亮的刃;周文暄伸手抚摸,就像忍不住抚摸锐利的刀锋。
磨刀燧火,烧得魂魄腾腾而起,而后重栖于身。
那天的牛腩粉放凉又热过,味道错了许多。吃完后天养生离开了他的家,带走了那把临别赠礼。
周文暄有好一阵没去那家店,再去时原来的大厨已经退休,儿子继承了他的店面和手艺。医生又恢复了一周去吃两三次的频率。
店家的17寸电视永远在放翡翠台,翡翠台在播新闻:港股走势如此这般;不同颜色的风球怎样变换;流感和九龙塘车祸造成的伤亡;一年前引爆运钞车的嫌犯。那个嫌犯戴着他戴过的那副墨镜,女主播说他死于同警方的火并。铺面里烟气缭绕,缠得他后脑阵阵抽疼。
这里本是禁烟的。周文暄打包买单的时候顺口问了一句,店长解释说这一带新来的马仔嚣张得很,万分歉意地要免他的小费。医生不再多言,付了钱摆摆手走了。
他抽出外套口袋里的烟,烟盒跟香港所有的烟一样,写着吸烟可致阳痿。
路过垃圾桶的时候,他把它丢了进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