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火试新茶
“你为什么在这儿?”
“说得就好像我知道这是哪里一样。”宗像环顾四周。这里看上去就像某个超现实主义的画作,一切都染上了一层异常的色彩——地面呈现出一种玻璃化之后的光泽,大多数地方红得不太自然。远处的一小片天空仿佛失去了什么支撑,融化一般倾泻下来;他们头顶有一个类似时钟的东西,唯一的指针在唯一的刻度(“0”)处颤颤巍巍地抖动。所有建筑看起来都软绵绵的,好像眼前这人软绵绵的刘海。
看不出你的内心世界还挺丰富的。宗像想称赞他一句,然后发现周防躺着的这片废墟有点像——啊,一个挤扁牛奶盒。
“所以这是哪儿?”宗像问道,虽然他的语气更像在说“这是我的茶室,闲人免近”。
“梦,阴间,之类的地方。我猜的。”周防双手枕着后脑,不感兴趣地答道。
宗像露出不敢苟同的表情。“我相信自己仍在人世。”他朝周防走去,制服的衣摆在粘稠的空气中翻滚,“有坐的地方吗?”
周防懒洋洋地直起上半身。宗像那种分开红海一般的姿态稍稍引起了他的注意——就比喻义而言,这里也刚巧是红腾腾的。不知道是心理作用或其它,他走过的地方气氛仿佛为之一松。
最好有个茶室什么堵住他的嘴。周防这么想着,然后他们脚下渐渐换成了他曾在某个办公室见过的那种竹席。宗像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种变化:“十分有趣。”
更多器具出现在他们身边,釜中的水开始在火焰上咕噜作响。宗像提醒他(梦里的)这个时节风炉更为适宜,他也安静地照办了。
“看起来确实是受我控制的梦。”周防最后下结论道。他看了一眼宗像,这个唯一不归他管的不速之客正安静品茗,带着他上回大约是在抽烟时见到的微微笑意。
“梦里的茶怎样?”
“好得令人难以置信。”宗像沉吟了一会儿,最后诚恳地回答。
周防在他惊讶的眼神中拿出一盘和果子。“听说过这种传统。”他解释说。
野蛮人也有常识啊。宗像想了想,但没把话说出来。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正常的和果子了。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对方往上面浇了蔚为壮观的草莓酱。
“咳。”宗像清了清嗓子,决定换个话题,“我以为你会用酒来待客。”
“你又不算客人。”周防低声嘟囔着把酒瓶放在地上。
“——火焰威士忌?没想到你对儿童文学还有所涉猎。”宗像看了一眼瓶子上的标签,用地上凭空出现的一对矮玻璃杯为两人斟了酒,“可惜味道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敬你贫乏的想象力,周防。”
周防哼了一声,他们的杯底忽然燃起了蓝色的火焰。火焰生出冰块似的结晶,伴着碰杯声叮当作响。他们举杯对饮:无论斟过多少次,那个琥珀色的扁酒瓶仿佛永远不会空。
他看了看自己的同伴。宗像的鼻尖有些泛红,不过他的坐姿毫无醉态。周防还是像原先那样坐得毫无正形。很多人会刻意在宗像面前收敛,觉得无法放松,但他显然并非其中之一。他知道宗像并不是严肃或者端着之类,而是他自然如此。
他们在惬意的沉默中不知喝了多少杯。冰块差不多化光的时候(在这里其实也没用上多久)他问道:“所以我们是在哪儿?”
“你的梦里?”宗像提示道,“你已经醉了吗?醉梦的滋味如何?”
“在你进来之前?”周防向来很擅长跳过嘲讽的部分。
“我应当在自己的床上,如果我的记忆没有什么问题的话。”
“我呢?”
“威斯曼先生的病房兼研究室里,并且已经在那儿呆了六天。”宗像看了他一眼,“你的族人非常担心,以至于对白银之王造成了一些困扰。”
周防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决定还是喝一口酒。但地上的酒杯已经不见了,大约是他没再想着它的缘故。他仰起头,然后发现头顶时钟的刻度也不知何时消失了。它发出了嗡地一声,停下了乱颤的指针。
“听起来我可以停留的时间到了。”周防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身形仿佛信号不好的电视屏幕那样扭曲了起来,“感谢款待……早点回来。”
周防没有看到他消失的时候。他睡了过去。
他再度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宗像的脸悬浮在自己面前。等能够正常聚焦的时候,周防发现背景已经变成了旋转着小花的电子墙纸。
他既想问“这又是哪儿”也想问“发生了什么”,再加上喉咙的干涩,最后发出了一声毫无意义的呜噜。
威斯曼按响了他床边的通话器,叫人送点喝的水来,然后体贴地表示要给两人留一点独处的空间。喝过水之后周防终于能好好说话了:“这又是哪儿?发生了什么?”
“这里是威斯曼先生的病房兼研究室,今天是我阻止你掉剑和你陷入昏迷的第七天。刚才白银之王建议我用传统的方式唤醒你。我们成功了。欢迎回到人世。”宗像语气平淡地说。
他消化了一下这些信息,张了张嘴,最后问道:“你昨晚做梦了吗?”
“昨晚?”宗像看着他,最后坦白道,“我睡前喝了一点,所以起床后有些头疼,对于睡眠过程中发生的一切不太有印象了。”
“啊。”周防点了点头,“改天再一起去喝酒吧。”
“您可想得真远。”宗像带着点不可置信的表情露出了一丝笑意,“那么,祝您早日康复。”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