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尾蛇
他们不知喝了多久。维吉尔终于呛到,咳嗽起来,然后全吐到了桌上。
“天哪!”微醺的半恶魔站起来大叫,还厌恶地皱起了敏感的鼻子,“你是要闹哪样啊兄弟!”
“我觉得恶心。”维吉尔一脸严肃地告诉但丁,然后倒了下去。地上传来一声呻吟。
“阿维,”但丁俯视他哥哥,“你看起来真惨。”
“杀了我吧。”倒在地上的人忧愁地说,“起——请——请你。”他放弃似的闭上了双眼。蠢货,他昏昏欲睡的大脑对他说,你已经说都不会话了。
“我们还没喝到三十杯呢。”但丁也口齿不清了。他含糊地对着吧台挥了挥手,那上面堆着好多罐啤酒,两个伏特加的空瓶,还有一瓶没怎么碰过的威士忌骄傲地立在那儿。“起来,老哥。还没完呢。”
“脏。”维吉尔磕磕绊绊地说道。他翻身侧卧想要站起来,但他手软得撑不起身子,又倒了下去,还撞到了下巴。“我没法呼吸了。”
“你现在就像条离了水的鱼,”但丁有些好笑地说,“扑腾个不停,哈!”
“别吵了,扶我起来。”维吉尔低吼着,尽量仰脸瞪着他,“我、我要……”他突然觉得胃里一缩闭上眼睛,“要……吐了!快他妈帮我起来,但丁!”
“哦我亲爱的哥哥,你也要请求别人的帮助了?”一脸胡渣的半魔邪恶地笑起来,灌下了又一杯纯伏特加。幸运的是,维吉尔的呕吐没能命中他的杯子。“你自己下去的,”但丁语气阴沉,“那就自己起来。”
维吉尔试图跪坐起来,然后摇摇晃晃地站好,但他的世界开始危险地旋转。他有些无法自制地笑起来:“掉下去……我掉啊掉啊掉,然后我完蛋了。我完、完蛋了我掉下去。哈!父、父亲的传承……我完蛋了操操操操呃——”这骄傲的人又吐起来,在地上留下一滩酸水和酒精。他发出一声呜咽。要不是但丁终于冲过去揽住他的腰,他会倒在自己吐出的秽物里。
“我、我完蛋了。”维吉尔费力地吼道。他颤抖地抓紧了他弟弟的手臂,双眼湿润:“操,操,我——我他妈的是个废物。我……什么都不是。操。”
想要击溃但丁那经年累月堆砌起来的心防,这点酒精还远远不够。但他属于人类的那颗不幸的心仍不由自主为他那一滩同胞哥哥感到没顶般的难受,尽管它早就布满老茧。“闭嘴,维吉尔。”他粗暴地咕哝,“你闻起来够可怕的了。
维吉尔安静下来,不时扭动一下,好像他周身有什么电流流窜。世界仍在旋转,一圈又一圈,一遍又一遍。一切都在嘲弄他。笑声。
“起来。”但丁又说,但他的动作温柔而小心,免得他哥哥不舒服,“去洗手间。”
他们磕磕碰碰地走到洗手间,但丁一脚把门踢开。维吉尔呻吟一声,翻起了白眼。
“别在这儿睡过去,”但丁把这个又开始咳嗽和吐酸水的人拉开,“要吐就吐到马桶里。”
他把维吉尔扶到马桶边,然后叹了口气。他得去清扫一下,要不然这地方整个星期都有味道,他敏感的鼻子可受不了。维吉尔把脸靠在坐垫上;他看起来已经失去意识了。只要他别掉下去淹死,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掉下去。
但丁摇了摇头;他看到的一切短暂地旋转起来。他不想回忆过去,尤其如今那已经对他没有什么影响了,更不是在现在。他喝酒是为了忘记。忘记血和泪和他被撕碎的母亲,把整面墙染成红色。
“操。”但丁低语,然后决心喝光那瓶威士忌。
他一手握着瓶子,另一只手用拖把拖掉秽物。他把一块布罩在鼻子上,偶尔抬手喝一口酒。以他现在的状况什么活儿都干不好,但总比不干要好。他一点儿也不想和被维吉尔的胃拒绝的东西做亲密接触,所以干脆把废了的拖把扔到外面的垃圾桶里去了。让别人解决那玩意儿吧,他想。
让别人解决一切吧。
他回去找维吉尔的时候,发现他又吐了一次,把洗手间弄得一团糟。他好像还是不省人事——否则他肯定要为他那件被毁得面目全非的衬衫哀嚎或者咆哮了。
“操。”但丁又说了一遍,然后一口干掉了剩下的威士忌,把瓶子扔进水槽。“快他妈醒醒,维吉尔!”他怒吼。
维吉尔扭了扭,猛地动了一下,于是他的头从那个不稳的位置滑了下来,砰地撞到地上。“呃。”他呻吟一声,又感到恶心起来,“啊……”
但丁揉了揉额头。这世上确实没有上帝,对吧?
“老哥,你真是个废物。”他叹了口气。现在的维吉尔看起来这么蠢,这么没用;他痛苦地蜷缩在地上,胸口全是吐出的秽物。但是我把他放在那儿的,但丁想。在他看来,可能是我命令他这么做的。
维吉尔一开始滴酒不沾。他一直记得在鲍比酒窖发生的事情(那回他半裸着在大街上醒来,有些混蛋卖掉了他值钱的衣服,没有给他留下一分钱)。不过因为但丁的坚持,他还是勉强喝了酒,然后醉倒了。
他对酒精没有一点抵抗力。但丁知道这一点。维吉尔的恶魔血统能让他比人类更好地过滤酒精,也不会像人类一样容易酒精中毒,但他对那玩意儿的容忍度和普通人类没什么两样。但丁成年之后的大多数时间都在酗酒,维吉尔可没有。但他还是和他一起坐了下来,举杯。
而但丁知道这一点。
这是因为主导权吗?以维吉尔那扭曲的恶魔式逻辑,他肯留在鬼泣事务所完全就是因为他觉得但丁是他们这辈子兄弟之战的胜利者,还继承了斯巴达的力量,所以他可以随意处置战利品。这家伙得是多么受虐狂才会这么想啊!恶魔,只有恶魔才会这么想。因为维吉尔追求的完完全全只是父亲的传承。
“我让你摔下去的,”但丁用下结论一般的语气说,“所以也得我把你拉起来,嗯哼。”
因为你现在是我的。而我得照顾好自己的东西。
维吉尔又安静下来,也不再乱动了。但丁起身跨过他然后打开了莲蓬头,把水温调低。等觉得够冻了,他皱了皱鼻子,在维吉尔身边跪下。
“我要脱你衣服了。”他边说边在想是不是真有那个必要,“然后让你醒过来。”
脱他哥的衣服而不碰到呕吐物是不可能的,所以他迅速剥了衬衣扔进了洗衣篓。明天让别人处理吧。蕾蒂说过要来,对不?她会清理的。耶。
但丁接着脱掉了他哥的鞋袜(维吉尔竟然穿袜子,谁会想到呢),然后小心地解开他的长裤。哦天哪,他不穿内裤,但丁有些大脑短路。除了银发和一模一样的脸之外我们另一个相同之处嘛。
但丁摇了摇头把这些想法甩走,努力不去看他哥腰部以下的地方。他把维吉尔拉成坐姿,然后拍了拍他的脸,“醒醒,公主殿下,接下来要发生可怕的事了。”
维吉尔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还是朦朦胧胧的,不过他的注意力好歹在但丁身上了。
“起来。”但丁用力一托,维吉尔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但丁本打算把他哥扔进水里然后让他自己爬出来,不过责任感一直挥之不去地跟他纠缠不休。他叹了口气,做了个深呼吸。他还没醉到要这么干呢。
他踏进水流里,瑟缩了一下。冷水浇到脸上的时候维吉尔猛地一动,低声叫了出来。尽管但丁挡掉了大部分冷水,他还是被水花溅到了。
“冷——冷,”维吉尔喘着气颤抖着,“太冷了。”
“这不是地狱,宝贝儿。”但丁喃喃道,“还算不上呢。”
“停下,”他几乎在呜咽,“吾主,求你——”
“闭嘴。”但丁怒吼,“快他妈的闭嘴。”
五分多钟后,维吉尔的嘴唇发青,血管发紫,但丁自己也在微微颤抖。他关掉了莲蓬头,抱着虚弱的家伙跨出淋浴间,笨手笨脚地去单手够毛巾。他让维吉尔坐在马桶上,尽量平静地擦干他。
“我他妈不是你的什么主人。”但丁终于开口道,一边擦拭着维吉尔的小腿。“我不是曼达斯,你也不是什么奴隶。你他妈的是我哥哥,我也不欠你什么东西。”
“是。”维吉尔轻声说,然而但丁并不知道他在对哪一句表示肯定。
擦干之后,但丁用毛巾包住维吉尔,又帮着他站起来。“去睡我的床。”他一脸吝啬地说,“明天你会头痛得想死。蕾蒂早上会过来,她吵得要命。”
“你很吵。”维吉尔说,不过还算顺从。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过各种丢在地上的杂物上了楼。但丁帮着他躺到床上。他的头发还是湿的,那也许会让他不爽,但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自己暖和起来的。
但丁准备离开的时候,维吉尔已经又一次睡过去了。他谈了口气:“你可真是绝无仅有,阿维。”
尽管他痛恨在今天想起来,他还是回忆起来那天夜里,他们的母亲把他们搂进怀里,吻了他们的额头,然后对他们说晚安。他们不知道,那是她生前最后一个晚上。
晚安。永远。
但丁抬起哥哥的脚拉平了皱掉的床单,然后盖住了他赤裸的身体。白色的被子和维吉尔有些发青的脸色……这让他想起了停尸房。你死了吗,维吉尔?你也,离开了吗?
他突然心血来潮,俯身吻了吻哥哥的额头。“晚安。”他低语。
他又湿又冷。你要再一次把我留在雨中吗,维吉尔?你要留下我一个人吗?
好像威士忌终于击败了他,世界开始微微旋转。但丁自嘲地笑起来。别留下我一个人,他身体里的那个孩子哭着说。如果你要走,带上我一起。我会追随你到天涯海角。
但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嗯。
“我已经老得不适合这一套了。”他叹了口气脱掉了湿嗒嗒的衬衣和袜子。“挪过去点,公主殿下。”他喃喃着上了床。维吉尔的身体和死亡一样冷,不过他竟然觉得温暖。他费了点力,因为这会儿他的大脑里只剩下酒精;不过他终于揽住了维吉尔的肩膀,把他拉近了些。
就像一条盘起身子的衔尾蛇。我会追随你。永远。
但丁失去了意识。
他没有做梦。
END